【短篇】一個女孩的故事。 |
今天是畢業典禮。 這是個年復一年舉行著的儀式,每年鳳凰花開的時節,我們總要擠在狹小壅擠的禮堂中舉辦典禮。 即便是初夏,在全球暖化氣候變遷下,臺灣這塊位於北半球副熱帶的小島依舊是炎熱得可怕。與友伴們推擠著在沒有冷氣及空調的禮堂中等待典禮的結束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空間中彌漫著濃厚的汗臭、麥克風過大的音量在迴響、上臺致詞的畢業生代表在誦讀完一個長長的文章後不知是真情流露抑或假情造作的低泣,然後在他下臺前校長安慰似的給了一個擁抱——但我只好奇校長會不會心想著他抱的學生汗流浹背的有點臭。 然後是送束脩的儀式——孔夫子說:「自行束脩以上。」然後畢業生們就紛紛衝上了講臺把校方準備的束脩送上,順便給予老師一個大大的擁抱,像是忘記了方才還在跟同學們推拒著不要上臺的事情。 ——是因為年年都看著同樣的事,因而感到麻木了嗎? 從同一學校直升上來的我每年這時期總會這麼忍不住的在心中吐槽過一次,自己甚至還知道等等要做什麼了,唱畢業歌、唱校歌,然後送畢業生。畢竟國中讀的是同樣的學校,流程也都一模一樣。 不過我想,最主要麻木的原因,還是自己才高一吧——去年才跟同伴道別,在國中部已無牽掛;距離高中畢業還有兩年,自己也不必感傷。正是因為人在戲外不投入,才感受不到那種離別的傷感吧。 緊接著的流程就如我的預期一樣乏味的進行,我們這些在校生眼巴巴的、萬分欽羨的看著這些從高中解脫、已然成熟成長的學長姐們離開——但我們更羨慕的大概是接著到暑假前的日子他們都不必再來學校了。真好。 接著畢業生走光了,炎炎夏日裡如果他們不是回家開冷氣吃冰玩電腦,八成就是等等要揪午餐團、KTV團、晚餐團,玩得不亦樂乎,以慶祝自己又熬過了三年。 教官點了幾個剛才在典禮進行時行為表現不良的班級留在收椅子,我們班很幸運的逃過了一劫,因而得以比較早離開—-- ……然後回去面對接著的化學課。 真不知道該喜該憂,我無奈的想著,在同樣壅擠的要離開禮堂回去繼續課程的人群中,我毅然決然的脫了隊想先去上廁所,希望等等離開時別再有那麼多人擠在門口,也祈禱化學老師不要早到教室進行點名。 但我沒想到的是,廁所的隊伍長度也不輸禮堂出口。多虧這點,等我上完廁所回到禮堂門口時,那裡已經只剩零星幾個學生正在打掃了。 既然沒人了,我也就得以順利的離開禮堂。一出門就是一陣風吹來,所幸並不是炎風,還挺涼快的。 「那個……不好意思。」 一個非常猶豫的細弱聲音從旁邊傳來,我回頭看,是一個我們學校高中部的女學生,而且照她全副武裝一整個隨時能走的背著書包書本的樣子,加上她手裡抱著的B4大小的精裝書來看,她就是今年、剛剛才畢業的學姐。 她露出了很不好意思的靦腆淺笑,然後把手中的畢業紀念冊連同一支奇異筆遞出,開口問:「可以請妳幫我在這上面簽個名嗎?」 那一瞬間我想到的是粉絲偶然在路上遇見偶像時會做的要簽名舉動,差別僅在於我在這學校一直不出名。 我成績不算好,名字從沒在頒獎典禮出現過;我社團隨便混,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社員。我跟學長姐的關係並不密切,認得出來的屈指可數,高三裡認識的人更只有寥寥數人,怎麼會有畢業生想找我要簽名呢? 我又再次打量了眼面前這學姐,臉蛋中等、身材中等,走在路上大概沒多少人會回頭,面貌普通到我大概今天下午就會忘記她的長相。 這人我百分之百不認識。 雖然如此,我還是沒法拒絕她突兀的請求,我乖乖的在畢業紀念冊中的扉頁牽下自己的名字,又嫌不夠應景似的補了句「勿忘我」。雖然這話對於我們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來說大概是個莫大的諷刺。 簽好了,我把書遞還給她,而她小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那個、因為妳長得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所以……」 她靦腆的補上這一句,其實這讓我感到有些厭煩。我想回教室上課,而我剛剛居然在一個陌生人的畢業紀念冊裡簽上了本名,早知道該寫綽號的,還有那個「勿忘我」,感覺可笑至極。 我心想著等等要跟朋友說這件事,或許可以一起拿這取笑,但我表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勾起了虛偽的笑意說,這樣啊。 「是啊,妳很像我一個朋友。」她點頭,好像聽不出我意欲中止對話的語氣,這麼接續著。 我沒有回話,半是不知道怎麼回,半是不想回,而她沉默了幾秒之後,換上了一個很是複雜的表情,緩緩道: 「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氣氛瞬間被她的話語改變了,我從話中聽見的那種濃烈的悲傷讓我重新審視了她一次。她那張摻雜著強烈懷念、悲傷、以及更多我無法瞭解的情感的臉,深深的震撼著我。 我們之間突然沉默了好一會,我好想問她她的朋友是誰,但我還在猶疑著該不該開口時,她突然撲了上來,擁抱住我。 我搞不懂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她流汗了,背部濕漉一片的有點噁心有點髒。不過我也差不多就是了。 而且,我突然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接著,她慢慢的放開了我,低著頭,因為懊悔或其他原因,使得她嘴裡那一句「對不起」細碎而含糊不清。但我還是聽清楚了,回了一句沒關係。 其後,她就這麼一直低著頭,表情被黏在她臉側的長髮掩蓋而讓人看不清楚。她再也沒有說話。背好書包、抱好書,她就這麼在我的目送中走出了校門、走出了我的視線,連一句道別都沒有。我也沒有。 我回去班上之後,課堂正上到一半。因為太晚進教室,我被化學老師記了曠課——早知道我真的曠課就好。 下課後,朋友問我怎麼那麼晚進來,我藉口跟她們說我肚子痛,對於那個學姐的事隻字未提。 可是我卻滿腦子都在想她。 想她因為不好意思而有的靦腆,想她淺笑著要我給她簽名。 我已經記不清她那個很普通很普通的長相了,可是我卻記得她的悲傷、她眼中的眷戀、她濕黏的擁抱。 她低頭,她沉默。 她轉身,她離開。 她那漸行漸遠的背影。 然後我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的思緒已經被她給完全佔滿了。 我驚訝,卻忘不掉她。 我想,或許從那一刻起,我就已經…… -FIN。 201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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